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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劫持的私生活  人文●社科

肉唐僧
山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9月)
26元 / 192页
9787203062325
标签: 社会学  肉唐僧    文化  社会·历史·文化·科学  社会 

工作上的事情,败局已定后再去找客观原因,不仅没风度,而且还显得很蠢。面对一项复杂的工作,面对一个官僚体系——其中的很多人只能以杯葛你的方式才能表现其存在感,我总是习惯于盘算,什么是我最想要的。据此开始策划“交易”:把无关紧要的细节的决定权渡让他人,以换取他对整个项目的支持——“这个小按扭可爱死了,我好喜欢哟”之类。这么做的好处是三混两混人缘就混得不错,坏处是细节上的妥协造成次优选择叠加。这种叠加一旦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引发复杂性大爆发。我的麻烦在于,一是,似乎很享受这样的交易,或曰表演;二是不知道把这样的交易控制在多大范围才是安全的,君子不器、名士风范的感觉让人很上瘾。结果就可想而知了。细节决定成败这话早就臭了大街,但你不能说它没有道理。
除了工作,还有件事情让我很郁闷,非常郁闷。多年前,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婆媳关系紧张是个非常普遍的现象。据此我判断,诸多婚姻的不幸应归因于制度,而不是当事人的个性。这么着,就对一个问题产生了兴趣:一夫一妻制是怎么来的?花费四年时间,终于五年前写完这个关于婚制变迁的稿子。当时,对理安•艾斯勒的一句话印象很深,她认为父权制社会只是人类文明进程中骨碌碌滚到路边的一次意外,所以我就把书名定为《走好,父亲》,大力唱衰一夫一妻制。没想到发表遇到了大问题:五年来,前后八家出版社拒绝发表,理由是违宪。这个理由倒让人接受,甚至还有点快感。那阵子,照镜子都觉得自己像块冷猪肉,被搁在言论自由的祭台上,有点悲壮。当然,也有不和谐的。比如华夏出版社的某编辑,问替我送稿子的朋友:“抛开是你朋友这一层,这个稿子让人怎么读得下去?”这个打击对我所造成的阴影,至今挥之不去。现在一有人夸我文笔好,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丫的在反讽我。鹭江出版社的看稿子看得生气了:“居然还有抽送字样,还有次数!如此恶俗的东西投过来,是对鹭江的侮辱!”也有看稿子把我看怒了的。某女编辑,忘了哪个单位的了,说“写得挺好看,有趣,但是作者的男性中心视角和大男子主义,让人恶心!”我日你大爷哟,书名都《走好,父亲》了,哪来的男性中心视角?
前后这么折腾了几年,也就绝望了。我从中摘了一些内容当帖子发,就是《婚姻随笔》系列,大概有五、六篇吧。本来还想继续贴来着,但有一次系统崩溃,装电脑的小伙子问我有啥数据没有?除了几个黄色小短片我啥也没想起来。当时想趁机从这低级趣味中挣扎出来,心一横说没有,CDEFG盘格式化了就……
前年,河中舟和余世存合伙写了本书,叫《类人孩》,给他出书的书商姓牛。闲聊的时候牛问河,有没有合适的作者和作品推荐给他,河想起来电脑里有我当年央他求爷爷告奶奶转圈找不着门的这东西来。牛很喜欢这个东西,说能大卖,急三火四的和我签了合同。我当时还想:天可怜见的,我自己这里稿子都没了,居然还能咸鱼翻身,可见是人品爆发了,多年前捡到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如今遭报应了。没成想,这个《类人孩》是个披着评述奥维尔外衣的反动作品,被有司的火眼金睛看出来了,刚上架就遭了禁。虽然后来又解了禁,却引发了一连串的继发效应。牛和河翻了脸,河的抱怨是书都卖完又加印了,牛却不给钱,连首付都不给。牛的应对是这书遭了禁我损失惨重我找谁去,狗屎烂臭。我夹在中间来回过话儿,挺难受。另一个效应是,出版社吓得半死,再给老牛批书号可就谨慎许多了。这么着,我这稿子就又没过审。虽然老牛拍着胸脯说这家不行了咱再换一家,但我看他和河的争执过程中,实在是算不上地道,就打了个哈哈闪了。
二茬罪,比起当年,加倍难受。方希看我实在是可怜,硬着头皮拿去又给我找了个社。当年她在自己的社里试过一次,一点戏都没有,所以这一次委托给了她的一个朋友。她这朋友接了稿子,吃不准,就央大学同学小黄帮着看看靠不靠谱。这位黄同学,给书商尚红棵打工,一看就说:这书,你要不卖五万,圈里就别混了。结果这位就上下左右忙活了小半年,还是过不了审。黄同学大喜,当了下家。这么转了一大圈,书到了尚红棵手上,也算是天数。尚是个陕西人,当年我写了个西安小吃的帖子,勾起他的乡愁,死去活来的,拐了七八道弯联系到我,要我照着西安的这路子,给他写一本东西南北关于吃的书。我心想这人真是有病,这么吃一圈下来得多少钱啊?写本书,才几个钱?明显不划算。心里就觉得他不靠谱,哼啊哈的,压根就没想起来自己手上正有部稿子急着找书商!那时候要是多一句嘴“食没有,色,有本现成的”,哪还至于兜三、四年这么个大圈子呢?
过了没多久,正好去北京出差,就与尚和黄见了一面,约的是上岛咖啡。我晚去了几分钟,进去一看,尚正在吃面条,稀里哗拉的。心想,得,咱也别卡布奇诺冻顶乌龙的端着了,叫了份台湾卤肉饭,边吃边谈。聊了全是六四,书的事情只谈了两句:一是折腾这么长时间了,只要能出就行,主要是给自己个交待;二是实在是让这稿子给恶心着了,一切悉听尊便,千万别让我再改稿子。吃完说完,抹抹嘴,拱手别过。
书到了尚这里,一切顺利。黄提了三个要求。第一个是:法律一章,说的全是新婚姻法怎么怎么不好,内容过时陈旧,建议删除。我说随便,其实心里挺悲凉的。新婚姻法是2002年出台,我这稿子是2003年写的。为了论证增加当事人改主意的成本力图稳定婚姻的做法,增加的成本一定会被转嫁到弱势的一方,从而损害了本想施与保护的妇女儿童一方。好一通因为所以,整得挺累。一抻抻到2008年,可不就过时了嘛。后来又出新劳动法,我一闻就闻出来了,肯定是整新婚姻法的同一拨人搞出来的东西,蠢的路数一模一样。
小黄提的第二个要求是,文字还是有些随意,有的地方拖沓,可见写的不够上心,建议我通改一篇。我把稿子和他的建议一个邮件发给了小转铃,据她自己说,她认真看了两个晚上加一个白天,去掉了因为所以从而但是等连词八百多个,以及十来个冷笑话。我是没看,她发来的包,我都没解压,直接就转给黄了。
小黄提的第三个要求是:改名字。《走好,父亲》据他说像青春小说,气氛不对。说实话我是很喜欢我起的这个名字。但他要改,我也没有办法。广泛征求意见,说什么的都有。押沙龙说要想大卖,名字就得香艳,所以他起的名字叫《床上的进化》,老盾起的名字我很喜欢,叫《婚姻人的末路》。其他的都狗屎烂臭不值一提,略。我是没啥主意,只要求封面上一定要出现“婚姻”二字,毕竟是谈婚制变迁的嘛。这些名字尚红棵和小黄一个都没用,自己起的叫《被劫持的私生活——婚姻、爱情和性的历史》。这个名字也不错,我自己觉得和老盾的名字不相上下,不过我仍然认为《走好,父亲》是这一堆里最好的。
三下五除二,书就印出来了。码垛在发行点刚要往外发,某出版社出了本书,涉及msl,回回们就闹了,说侮辱了,真主不高兴了云云,这书就禁了,社长就地免职。我这个出版社就慌了,说我这本也有宗教,得把宗教一章拿下来,才能发行。印好的这些,一本不能少,全拉回去打纸浆。这就好比勾搭女网友,拉小手拉了四五年了,好容易跟着进了卧室,三下五除二脱光了刚要往床上蹦,女网友眼皮一抹搭淡淡地说:“今天有点不舒服,您请回吧。”情何以堪?哪有这么玩人的?
谈婚制,抽掉了法律,现在又抽掉了宗教,还能剩什么呢?入洞房之前,人家是割包皮,我是割小JJ。这书出得还有什么意思?还真就不如一直禁着,好歹有点念想和仪式感。但是不出,尚怎么办?十来万打水漂?ctmctmctm!
只有一个好处,就是书的封皮,是蓝灰色的,和上海世纪的开放文丛差不多的颜色。小黄给选了幅达芬奇的《丽达与天鹅》半张名片大小,那女的黑乎乎的全是肉,土得要命。这回既然要重印了,我就跟他说,非要整裸女,那就整个洋气点的,裸女里我最喜欢莫地里亚尼的,有一个趴着的,不露点不露毛,可以考虑。另外既然这本书讲的是男女关系,以及在婚姻制度下双方的持续张力,柯科施卡的《风中新娘》也很应景。当然,那幅画是蓝色调的,如果要选这幅,封面的底色就不能用蓝灰色的了。最后小黄选了个什么我也不知道。好歹,这书里剩下的内容,也是我自己写的;书皮上的画,也是我自己选的。是不是应该知足了呢?
无论如何,我要感谢很多人。本来这个感谢,是要写在自序里的。但是这本被阉割的书,不配承载它。这本书让我欠了很多人情。我师傅、方希、周晓枫、河中舟、顾申、小贝、女小黄、小雍、男小黄、尚红棵,还有很多二手的,我自己不直接认识的人,为这本书的出版做出过很大努力。也感谢李银河老师给我写了热情洋溢的序(她大概以为我是白眼狼,书出了之后就把她忘了。但她哪里知道这些曲折呢?),感谢潘绥铭教授和黄集伟老师给我写的荐语和书评。给我写荐语的人里,重点说说十年砍柴。当年,我语出讥讽,说他和古清生一有热闹就要赶紧扮上,出来站队表态,耐不住寂寞。话说得很损。后来有一次吃饭,这俩都来了。老古朝我狠狠的挖了一眼,坐那桌去了,比撒尿都不朝我这个方向还要绝决。砍柴则跑到我旁边坐下,跟我解释说:我就喜欢写时评,也只擅长这个。出了热闹,有人求我写,给钱,我为什么不能写呢?只要我不昧着良心写枪手文不就行了?说得我很惭愧。前两天得知他离开了法制日报,告别圈养记者生涯,我祝他一切顺利!其实我苛责过很多人,包括王怡。我对他的信教曾大加嘲讽,但现在我想我能理解他内心的悲苦。当然,这不意味着我也会去信教。不过说实在的,我现在特想加入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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